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文章

医学的突围

文章标题: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来源:http://www.dfdaily.com/html/1170/2013/9/8/1067840.shtml     作者:李清晨

我们现在都知道,疾病的本质乃是一个生物过程,但这种疾病观,出现在人类历史上的时间却并不算太久。医学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一直笼罩在蒙昧的桎梏之下,与科学无缘。我们发现,各个民族和地区的原始医学其实都差不多,可在众多的原始医学流派当中居然有一支最终走向了科学,这实在是人类之大幸,我们不妨就从这一支脉说起。
       
        相传太阳神阿波罗之子阿斯克勒庇俄斯以高超的医术拯救了许多被病痛折磨的可怜人,受到了民间广泛的崇拜。这使前往冥界的人数大为减少,冥王哈得斯感到自己的威权受到了挑战,于是便向他的兄长诸神之王宙斯进谗,说阿斯克勒庇俄斯的行径违反了生命法则,任其胡来势必将威胁诸神不朽的地位。受到了蛊惑的宙斯在愤怒中用闪电一击轰杀了阿斯克勒庇俄斯,事后,宙斯懊悔不已,于是将阿斯克勒庇俄斯升上天空,化为蛇夫座,使他成了人类健康的庇护者,后世的人们将其尊为医神。
       
        我们当然不会相信神话年代中的医生真的可以阻止人们的早亡——能够实现这一目标还是相当晚近的事,但透过这些传说,我们起码可以肯定的是,当时的人们已经产生了罹患疾病的同伴需要被救治这样一种思想,而且他们试图解释疾病、为疾病找到一个原因。千万不要以为这种思想是人类世界从来就有的,就是近现代仍存在的一些原始部落,对疾病及患病的人的认识也有达不到前面神话传说那个水平的。有学者曾对生活在苏门答腊原始森林里的库布人进行过一番近距离的研究,结果发现,库布人对疾病的成因并无兴趣,如果是简单的不影响劳动能力的疾病,他们听之任之继续劳动,如果谁病重得丧失了劳动能力,那就惨了,直接会被部落抛弃,这便意味着他在死之前已经被孤立,成为一具失去社会功能的行尸走肉。这种在我们今天看来非常不人道的情形,唯一合理的解释也许是远古的人类曾经非常艰苦,他们不得不拼命努力协作奋斗才能求得生存,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根本就没有余力去照顾一个没有劳动能力还要拖累大家的人。
       
        基于巫术的医学无疑是落后的,但巫医无论如何好过无医,对受到伤病折磨的同伴不闻不问直接抛弃的做法,我们无法接受。当文明稍有进步,人们有余力照顾病患时,为疾病找一个原因便是顺理成章的事了。人们不再把病人当作累赘,而是认为他首先是一个受害者——他可能是中了敌人的魔法或者是被魔鬼幽灵附了身。巫医于是顺理成章地走上了历史的舞台。
       
        电影《魔戒》中的世界便是一个充满魔法与巫术的世界,原始人眼中的世界大概就是那个样子。在电影中,甘道夫为了拯救失去自主意识的国王希优顿,只用手杖凌空一戳,就把邪恶巫师萨鲁曼逼出了体外,令国王恢复了神智。实际上巫医的治疗过程要比电影中复杂得多,会有一套复杂的仪式、咒语,还可能有发汗放血这些所谓的“治疗措施”,像国王希优顿那种神智不清的,治疗过程极有可能是这样的——众人将国王牢牢地绑缚在宝座之上,紧紧地箍住其身体,固定住他的脑袋,然后甘道夫将其部分头发剃掉,以利器去除其一片头骨,同时口中念念有词:
       
        塞哲尔之子希优顿,你愿意听我说话了么?你需要协助么?并非一切都是黑暗的,骠骑王,不要丧志,我能提供的是天下无双的力量,绝望者将无法从我口中获得忠告。但我还可以给予你建议给予你指导,你听见了么?
       
        这段话是《魔戒》的作者托尔金在《双城奇谋》金殿之王一章中瑰丽的想象。但取颅骨却是远古时期真实存在的,这个手术后来被称为颅骨环钻术,曾盛行于许多部落。奇怪的是这类手术直到十九世纪之前并不广为人知。1865年一位业余人类学家在秘鲁发现了一个原始人的颅骨,上面有一个清晰的洞,洞口周围有新骨生长的痕迹,科学家们据此估计接受这个手术的人术后存活了下来。秘鲁而外,欧洲、北非、俄罗斯、玻利维亚、加那利群岛等地都发现了有头颅环钻术特征的古代颅骨,古病理学家认为,这类手术可能针对的是头痛、感染、惊厥、疯癫……很难区分这一类操作究竟有多少治疗目的,有多少是巫术仪式。总之,一定是有人在术后病情获得了缓解。远古的人们认为,有些疾病是由魔鬼造成的,通过钻颅术可以给“魔鬼”打通一条出路,逼出魔鬼之后,病人自然就会好了。
       
        当此之时,距离人们知道疾病预防和治疗的真正答案还有数千年,人类文明极其缓慢地向前发展,巫术逐渐被宗教取代,相比于神医,巫医黯然失色。原来包括疾病在内一切都是神的旨意,那么,解释疾病的任务也只能靠神医了,只有他们才能发现并解释神的意图。不过巫术与宗教关系密切,难以截然划分,如果非要指出这两者的区别,那么也许宗教医学更狡猾一点儿,可解释的余地更大一些。比如咒语如果没起作用,那说明念咒的巫师法力不行,祈祷如果没起作用……嘿嘿,谁说神灵一定要答应你的请求的?总而言之,所有原始医学都有一个显著的特征,就是对超自然力量的向往,这种思维方式在当下仍有广泛的市场,以至于有些人在选择不同的医学体系时可能犹豫不决,造成了一些悲剧。
       
        今天的我们很容易发现这类医学的荒谬,但由于部分自愈性疾病的存在,只要治疗的数量足够多,那么总会有效果好的成功治疗的案例被记载下来广为流传,而“败走麦城”的案例则很快被人们忘得一干二净。这种记忆上的选择偏倚加上宗教信仰的狂热张力,创造了一种非常有利于病人的精神心理安慰。数千年来,大部分人毫不怀疑地接受了这种医学,相信疾病神赐学说。能够发现宗教医学祈祷疗法的局限性并不容易,更别说完全摆脱巫术宗教的影响,将医学推向一个可能走上科学之路的理性轨道之上去了。
       
        公元前460年,希波克拉底诞生于希腊,正是这位西方医学的创始人,也是传说中医神阿斯克勒庇俄斯的后裔,敲响了疾病神赐学说的丧钟。古希腊哲学的兴起,为理性医学的诞生奠定了基础。当时的哲学家对传统的神造万物的观念不再盲信,力图从哲学角度来探寻生命和世界的本源。他们认为疾病与神话和巫术无关,它是一个自然过程,研究疾病现象必须同研究其他自然现象一样。中国人大概都知道五行学说对中国传统医学的影响,《黄帝内经》明确地将五行视作宇宙间的普遍规律,所谓“天地之间,六合之内,不离于五,人亦应之”,我们中国人钟情于五,而西方人则钟情于四。毕达哥拉斯学派认为,世界是由四种元素构建而成的,分别是:土、水、气、火。通过爱与冲突的基本力量,这四种元素结合与分离,吸引与相斥,这简直像极了金、木、水、火、土的相生与相克。受毕达哥拉斯学派“四元素”学说的启发,希波克拉底创立了四体液学说。该学说认为人的体液有热、冷、干、湿四个本原性质,疾病皆因血液、黏液、黄胆汁和黑胆汁的混合失衡而产生,健康的根本在于体液平衡。
       
        在希波克拉底的著作《论神赐疾病》中,系统地批判了用超自然的原因来解释疾病的江湖骗子,并强烈呼吁用自然的原因进行解释。他提到了有些所谓的神赐疾病其实来自遗传。相比于此前的医学理论体系,希波克拉底无疑进步了许多,该理论体系的理性特征包括强调细致观察患者及其症状和相信疾病源自自然病因而非神的惩罚,他在作品中写道:“医生必须知道,有余之病,以泻法可治;因泻致病,以补法可治;运动过度,休息可治;安逸致病,运动可治。总之,医生必须掌握一个原则——治疗疾病时必须与疾病的性质、患者的体质、季节等特点相适应,急则缓之,缓则急之。”在当时这算比较先进的理念了,巧合的是相似的论述在中医的典籍里也很常见。区别在于,希波克拉底的“后代”在当下绝不会拿他的理论去指导今天的医疗实践,他的价值属于历史。即使希波克拉底的有些观点在今天看来仍不无道理,但跟现代医学理论比较起来仍未免太过粗糙了,至于那些明显荒谬的说法就更多了,兹举一例:怀龙凤胎的孕妇,如果右侧乳房变小,则男性婴儿流产;如果左侧乳房变小,则女性婴儿流产。
       
        在希波克拉底之后六百年左右的时代,又一位医学的集大成者克劳蒂亚斯•盖伦出现了。盖伦在其基础上又有了非常重要的理论革新,比如根据四体液理论,病人要恢复健康,需要恢复平衡,希波克拉底认为这种平衡需要在全身实现,而盖伦则提出这种平衡可以具体到每个器官逐次实现,这就提示医生可以开发针对具体器官的治疗方法或药物,尽管事实上当时他们在治疗方面并不能达到这个水平,但该理论对后世医学的影响依然是巨大的。哲学方面盖伦融合了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的思想,提出了人体包含三个主要的运作系统,分别是大脑和神经系统、心脏和动脉系统、肝脏和静脉系统。不过盖伦当时对血液循环的认识是错误的,但由于他非凡的才华和广泛的影响力,他成了一位傲视群伦的权威,医学界几乎全盘接受其医学思想长达一千五百余年。
       
        四体液理论与今天的科学仍相去甚远,它只是在某些观察之上的逻辑假设,属于哲学范畴。古代人渴望解释疾病,却没有科学手段可用,那么这一需求则只能靠哲学思考来满足。非常不幸的是,盖伦的理论虽是试图对疾病的成因进行自然解释,可最后还是为宗教所利用成了新的医学权威,将其理论与宗教权威紧紧地捆绑在一起了。中世纪宗教的巨大影响,以及当时“不要质疑”的社会信条,紧紧束缚了科学的发展。医学在这一阶段的进步变得非常缓慢,以至于有些学者干脆认为这一阶段的医学几乎是静止的。幸而理性医学传统并未因中世纪的压迫禁锢而薪火尽失,在艰难的有限的缓慢的进步中,科学之光最终还是惠及医学世界,理性医学体系因而获得挽救迎来了新生。
       
        发生于1300到1650年的欧洲文艺复兴运动,彻底改变了整个世界的发展进程,医学也是在这个时代步入了科学轨道,从而与巫术宗教和哲学分道扬镳渐行渐远。两个里程碑式的事件,昭示着医学科学时代的来临,其一是安德烈•维萨里《人体的结构》于1543年出版,其二是威廉•哈维1628年《心血运动论》的出版。哈维的成就并非革新了某种治疗方法或者改进了治疗效果。当时的患者求治于他跟求治于其反对者,在治疗方法和治疗结果方面可能没什么不同,也许都是放血疗法。哈维的真正价值在于他为医学的发展打开了科学的大门,以实验为根据,以自然界为老师,他构建了科学医学体系的核心思想,为摧毁旧医学体系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自1628年以后,医学的面貌变得不一样了。人类终于可以不再用宗教的梦想和哲学的迷思来填补医学知识的空白,因为我们有了科学的事实。虽然从实用的眼光看来,此时的治疗水平与千余年前相比似乎进步不大,但这正如同平静的大地之下地火将要奔突,科学已经在天际显现了第一缕微光,在其后不远的时光里,瘟疫将要被狙击,细菌学说将要出现,外科手术将要成熟……医学科学在经历了数千年艰难曲折的孕育之后,终于在1628年娩出。当然,稚嫩的它还要再经历几百年的成长,才可以成为降服疾病的利器。
       
        遗憾的是,上述的古人都没等到医学科学的成熟,但我们没有因为生得太早而错过,我们生逢其时。


经典中医古籍

中药学教材(附图片)

穴位数据库(附图片)